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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病维权律师手记:为了被伤害的脊梁(一)

2013-8-17 20:50| 发布者: 管律师| 查看: 589| 评论: 0

摘要: 李桃丽:把每一天好好过下去 高大挺拔,即使灾难连连,年届五旬的他依旧阳刚十足,除了偶尔的反应迟钝,衰老、颓废去他尚远; 已经瘫痪的身躯,因为缺乏运动而略显雍肿,但头部依旧生动而美丽,尤其是大而有神的双 ...
                                                                                       

李桃丽:把每一天好好过下去

 

高大挺拔,即使灾难连连,年届五旬的他依旧阳刚十足,除了偶尔的反应迟钝,衰老、颓废去他尚远;

已经瘫痪的身躯,因为缺乏运动而略显雍肿,但头部依旧生动而美丽,尤其是大而有神的双眼,写满了强烈的期盼,和隐隐的幽怨。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对父女和他们租住的农民房,以及那辆半新的三轮摩托,你很难想象他们背后的苦难。面对那些非常的遭遇,“坚强”二字已不足以描述这对父女对生命和生活的守望。这就是李桃丽和她的父亲李甲坤,一个至今尚不能依法诊断为职业病的急性脊髓炎重症患者,和她的连续失去两任妻子后独自承担瘫痪老母和三个孩子的父亲。

 职业病维权律师手记:为了被伤害的脊梁(一)

425日上午,我们一行四人乘坐李甲坤开的三轮摩托,从酒店去他的出租屋。河源的阳历四月尾,雨水依旧充盈。不过,相比珠三角诸地,河源的环境暂时应该要干净得多,即使乌云沉沉,却并不十分气闷压抑。摩托车载着五个成年人,一路吭哧吭哧费力地前行,但十多里城乡结合部的坎坷路,居然没熄火一次。这让我很是佩服老李的车技。话题自然从这台三轮摩托车展开。

老李说,这台摩托车是前年买的,买车一方面是要找点营生,拉客送货赚些生活费,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则是接送行动不便的女儿。同行的老苏说,之前老李父女去省城上访,就是开着这台摩托去的,总共走了六七个小时。老李为了照顾女儿,特意把车厢加长了二三十公分,分作两层,这样女儿躺在上面,底下可放置便盆。

我很想知道他们去省城的情况。老李说,说来话就长了,真不是个事儿。去了省职防院,怎么都诊断不上,又去省卫生厅,人家不理,只推着你出来。后来,实在没办法了,老李甚至动了卖器官换钱给女儿治病的念头。离开广州前,他在摩托车厢盖外面糊上纸,写上卖器官类的广告。这下可麻烦了,几百人围观,来了不少记者,照相、录像、采访、问候的络绎不绝,一路簇拥着摩托车走过天河火车站,交警拦都拦不住。缘于这一次的媒体曝光,一些关注职业病的民间机构和人士开始关注李桃丽案。我们这次河源之行,也是因此而成行。

但李桃丽的病最终还是没能诊断为职业病。20125月,省职业病鉴定委员会的终局鉴定结论下来,“不能诊断为职业性化学物中毒性神经系统疾病”,父女俩失望地返回河源。

我问老李,从省城回来后有没有放弃维权?

老李笑笑,哪能就这么放弃呢,慢慢来吧。

话虽如此,职业病诊断不成功后,李桃丽父女在河源的维权更显艰难。

说话间车已来到郊外,穿过密密的几栋民房后,在一个小上坡前,车停了,老李招呼我们下来,然后,他加大油门冲上去。随后,我们走进老李的出租屋。进门,光线很暗,老李一边大声招呼女儿:桃丽……一边赶紧地搭把凳子查看厅里的日光灯。

屋子里脆脆地传出应答声。灯亮时,从左侧的小房间旋出一部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女孩,短发,偏胖,嗓音清脆,招呼着客人落座,语速快却并不慌乱,只是轮椅毕竟不方便,话音落地人还在房门口,她似乎因此而有些懊恼,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

也许因为外出少,她的肤色格外白净,因为疾病,她的身体自颈部以下,除右手外,其他部位均无法活动了。我注意到她并排放在腿上的双手,左手明显比右手小,而且,似乎有些歪斜了。

昨天晚上我已先和李桃丽父亲简单交流过,但很多情况老李并不知情或者记不清楚,中间几次打电话和李桃丽沟通,电话中的声音已让我对她的思维清晰和表达准确而吃惊。于是今天,我干脆从头到尾向她了解事情的完整经过。

李桃丽,1985年生,河南沈丘人。1989年母亲病逝。父亲再婚后,小桃丽生活变化尚不大。但1998年,继母因交通事故又意外离世,留下子女三人。2001年,李桃丽祖母又瘫痪在床。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全都压在了父亲身上。继母过世后,小桃丽勉强读到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了。

20053月,不到20岁的李桃丽经人介绍来到广东河源,进入悦斯莱特灯饰照明(河源)有限公司,任涂装部操作工。日常工作就是在灯饰配件表面涂抹油漆,用李桃丽的话来说,那种工作“就是先倒些各种各样的油漆,再倒入天那水,用手指拌匀后摊开、涂在表面。”而在这个过程中,厂方只给工人配发一双纱质白手套,实际上皮肤还是会直接接触到油漆和天那水的。而且,手套是每周才更换一次,沾了油漆也很难洗干净。工作间不通风,油漆气味很大,李桃丽备感不适,但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些油漆有毒,需要防护。李桃丽虽然很不适应这种工作环境,但想想父亲和困难的家境,找一份工作也不太容易,也想着这油漆味总没毒吧,就打消了放弃的念头,定下心来坚持工作。是以此后,虽然也会偶尔出现头晕、乏力等症状,李桃丽从未怀疑过职业环境的安全。 职业病维权律师手记:为了被伤害的脊梁(一)

 

2007年初,李桃丽感觉身体的不适似有加重,头晕甚至反胃更加频繁。李桃丽依然只是考虑到是否体质下降,而压根就没联系到工作环境有问题。而且,还有一件事儿让李桃丽无法放弃这份工作,因为当年年底,她将回到老家与对象完婚。虽说农村结婚男方花费占主要,但李桃丽不想因为自己的婚事再给父亲增加压力,能多打一个月工多赚一个月薪水,对父亲对自己的小家庭都是有帮助的。

2011711日。早上,李桃丽再次感觉身体颇为不适,头晕体虚得厉害。她向主管请假,主管告诉她当晚没有班加了,坚持一下吧。公司一向不准员工随便请假,这点李桃丽清楚。她只好坚持上完当天的班。晚上八点,李桃丽和几位同事在宿舍外聊天,聊着聊着她感觉身体开始不对劲,就对同事喊:我的手动不了了。同事起初还以为她开玩笑,没在意。很快,李桃丽又喊:我的腿也动不了了。同事这才发觉她整个人都不对劲,赶紧把她背回宿舍。李桃丽躺在床上,惊恐地发现整个身体都逐渐很快地失去知觉,意识也一点点消失。

后来据说是受惊的同事向厂里报告,厂里把李桃丽送去一家小诊所,诊所看过后不敢收治,随即再转往河源市源城区人民医院。诊断结论很快出来了:急性脊髓炎。

三天后,清醒过来的李桃丽发现父亲已经来到病床前。父亲听说大女儿病重,魂都掉了,厂里又没跟他具体讲情况,只是让他过来。父亲那时走得急,手头只带了两千元。两千元不过杯水车薪,很快花完,而李桃丽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李桃丽父女俩在河源举目无亲,顿时陷入绝境。公司方面则始终认定李桃丽的病是自身病,公司没有责任,因此,拒绝向李桃丽支付医疗费、生活费,另一方面,公司也多次明地暗地向老李示意,河源消费高治疗贵,自己承担费用压力太大,不如转回河南老家去。

这样的窘境捱了二十多天。87日,公司将老李叫到厂区,表示如果老李带桃丽回老家,公司可以将此前李桃丽在源城区人民医院就医治疗的全部费用约三万元付清,但是双方的劳动关系得终止,以后有啥责任也和公司无关。老李当时又累又急,也容不得他多想,就在一份公司事先打印好的协议书上签了字。次日下午六点,李桃丽父女即登上了公司租用的普通五十菱小面包车,而公司头一天对老李声称的则是租用救护车,且租车费用为8500元。

此后,老李带着女儿跑去全国多家大医院,往往是只要听说哪家医院对女儿的病情有办法就会赶过去,结果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几年下来,原本拮据的家更是债台高筑。2011年,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继续治疗了。而这时候,多次的治疗中有专家表示李桃丽的病很有可能源自职业环境。职业病,这个李桃丽父女前所未闻的新名词,自此开始进入二人视野。

2011年初,李桃丽父女返回河源,开始寻求职业病诊断和维权。原来的公司当然不会轻易同意李家父女的职业病诊断要求。老李就带着女儿向政府投诉,公司终于答应诊断。当年630日,广东省职业卫生检测中心对李桃丽曾经工作过的车间进行空气检测,发现存在二十余种有毒有害化学物质,但检测报告显示相关毒害物质的时间加权平均浓度未超过职业接触限值。随后相继展开的职业病首次诊断和两次鉴定结论均是:不能诊断为职业性急性化学物中毒性神经系统疾病。

事情似乎至此又打回原点。原本尚存的一线希望又了无踪影。李桃丽无法接受这种诊断,越到后来她越是觉得自己的病只可能是职业病。她说你想想,我进到这个公司之前身体一直好得很,从小到大我连感冒都很少得,医院基本上就没去过,得病那个时候我也就22岁,正是人的一生中生命力最强旺的时候,怎么可能自己患脊髓炎这种怪病呢?再说我家祖上也没听说有这种遗传啊。

长年累月,父亲外出忙活,独自闷在屋里的李桃丽就难免情绪低落,有时候,她甚至自怨自艾:与其现在这样苟活,当时要是把我病没了反而更好,省得拖累父亲和家人……

但这样的念头一闪即过,不会残留太久。就象今天我们过来,她说她一听到摩托车响,就会很急迫地从房里出来,看看有什么新的消息。

我打开笔记本,开始修改之前准备的诉状文书,不时向她核实些事实、数据。李桃丽就招呼父亲去某个角落的某个纸箱里面找出一摞一摞的材料,有上访写的,有治病留下的,有厂里的相关材料。关于此前的治疗费用,李桃丽说前后共花了不下二十万,但早先的票据都遗失了,有些时候又根本没有票据。现在保存的大约有六七万,她全部逐一粘贴在纸上。我接过这些票据时,发现都梳理得很整齐,但一页页翻开来,才发现那些粘贴用的纸张花花绿绿的,基本没有几张是相同的,有小广告,有用过的废纸,有旧报纸,但除了少数短小些,绝大部分纸张都被剪切得整齐划一,粘贴过程中也是一张不乱,票据的摆放一望而知,这当然不是短时间内匆忙可以做到的。

 

职业病维权律师手记:为了被伤害的脊梁(一)

同行的朋友陪李桃丽继续沟通,我随老李去复印证据材料。材料不算多,但出租屋附近却很难找到象样的复印店,勉强找到一家,老板娘慢得象绣花的动作急得我不得不亲自操作,人的问题好说,慢得象蜗牛的机器却让我无可奈何。而打印就更麻烦,我带去的移动硬盘居然打不开。只好又驱车去市区,一来二去,费了一个半小时。赶紧返回出租屋。李桃丽两眼通红,估计刚才的交流让她伤心不已。但当我询问她今后的打算时,她又绽开笑脸,摇着头说,没事,日子就这样,我现在只想着把每一天都过好,不会去想太远的事。

因为时间紧,中午前后我们另约了一位当地政府部门的朋友,要就李桃丽案进行交流,我把材料收拾好,很快就与李桃丽告别。望着轮椅上眼角残泪的李桃丽,我很想安慰她几句,但忙乱中,我又感觉无话可说。

六七年了,从人生最灿烂最美好的花样光景转瞬跌入惨淡黯然的谷底,其遭遇之苦难已不是我这种闲适一族所能完全体会和感受。如果可能,我想我更愿意给她一个拥抱,用这种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告慰她,无论生活怎样坎坷,人间总还有温暖与希望在。而今天和今天以后,我将用自己的专业方式,和她一起去寻求这种公义,去实现这种希望。但愿我,和即将因为她而与我打交道的人们,不致让这个女孩再失望,再受伤。(2013/4/26

 

法治华邦,人文天下。

      没有信仰的支撑与指引,越完美的法律制度,就越意味着反动。没有人文关怀的法律信仰,越精致的法律程序,就越意味着腐朽。

                                                                      ——管铁流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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